二十多年後偶然和國中同學聊起,才知道在遇到臉書之前,我們都不記得當時同學的名字,因為那三年我們非常不快樂,所以本能關閉了這段記憶。
體罰是我的惡夢,有一陣子我終於受不了,開始裝病逃課,通常是逃第一節數學課,頭痛、頭暈、胃痛、感冒…至今老媽一直覺得是我們家風水不好,我身體才那麼虛~老師打我我很害怕,看見同學被打,我的心好痛,我真的不懂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義。後來當了國中老師,在一團混亂中我唯一清醒的一件事就是:絕對不可打人!有時候真的很想掐死那些小鬼,但我很明白,那不是他們的錯,是我當時沒有能力帶領他們。夠專業的老師會找出千萬種教育之道,就像夠專業的政府和建商不會靠著優勢警力強行拆除不聽話的釘子戶。
熬了三年,還有三年,我在同一所中學讀了六年。進了大學,我開始瘋狂蹺課,一看到課本就想吐,那四年我沒唸過一天書。雖然很喜歡史記和杜詩教授,雖然喜歡哲學史和文學史,但我就是不想進教室。我一直很感謝大學自由的環境,接納了我的瘋狂,為接下來高空彈跳的人生做好準備~
國中某一節上課前,我在紙上隨手練習用文字形容顏色,譬如:「藍色:晨曦中飄蕩的窗紗透進涼爽的晴空…」「黃色:夕陽停留在榕樹上,在枝枒間融化、滴淌,滲進黑色的根…」之類的造句,寫了幾則後給身邊的同學傳閱。
上課鐘響,老師進來了,看到我們嘻笑著不知在傳什麼,就劫走拿起來看。看完後,他走到我面前,問:「這你寫的?」我點點頭。然後他從鼻子哼出一口氣,輕蔑地說:「無、病、呻、吟。」很不屑地把那張紙丟回我桌上。開始上課。
我當時故作堅強,甚至還笑了一下,想說這也沒什麼,我本來就只是塗鴉嘛…可是這句話像魔咒一樣釘在我腦袋裡,我開始覺得羞愧,覺得原來自己這麼膚淺。我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寫作,有好多年,我一直在找適合自己的工作,但工作換來換去,總是不開心,有時候也會嚷嚷著想當作家,其實內心根本不相信自己做得到。無病呻吟就像一顆黑色的種子,在我心中長成陰暗的大樹,開出有毒的花…或許是該找個風水師來我家看看…
找回真正的自己,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路,但除此之外我們無處可去。沒有方向的流浪,聽起來浪漫,卻是無止盡的悲傷。那些黑暗的記憶,是弔詭的路標,指引我們未來的寶藏埋藏在過去,於是我們穿越平行時空,打開古老的名字,填上新的結局。
圖片來源:插畫家Quint
Buchho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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